这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我不大清楚,当年谈判我远在徽州,不知其中细则,之后随太子殿下回到帝都,再查的时候,发现大部分内容被人刻意压下了,我查了半年多,背后的掌控者隐隐指向官家,之后我便没查了,为了避嫌,也没再理过这档子事,但当时隐隐有风声传出,说北凉那边要的,好像是个人……”
沈重楼似有所思地说着,他当年徽州暴露身份后,太子费了大力气才将这些事压下来,至此沉寂两年,之后才渐渐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可他毕竟是异国人,人家皇帝压下的事,他再插手多少有些不合情理,此事便不了了之。
“人?”似乎觉得这个答案十分新颖,他从背后绕到前头来,与沈重楼相对坐着,猜测中带着几分随意的轻慢:“北凉差一点攻城,就说明谈判必定是失败了,也就是说,那个人必定还在大周,这是个什么宝贝疙瘩?能让北凉动如此大的阵仗,大周皇帝又死活不肯放人?”
沈重楼失笑:“你只说对了一半。”
“北凉是否全是为他我不确定,但圣上当时并没有打算扣着不放,他唯一的一个弱点就在徽州城里,就算这个人有再大的本事那也与他无关了,可偏偏,北凉要的这个人无名无姓,毫无特点,偌大一个周朝,去哪里给他找?北凉那边又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认定人是大周扣下的,两方各怀心思,根本说不通,这才是导致谈判失败的真正缘由。”
姬临撑着脑袋,思忖了片刻,道:“义兄不觉得,此事有太多蹊跷之处吗?”
老实说,虽说收了手,但沈重楼一直觉得这件事情背后有许多不可理喻的细节,此时姬临提起,他便作洗耳恭听姿态,好整以暇道:“蹊跷在哪?你且说说?”
姬临伸着手指头跟他掰扯:“首先,北凉这次进犯,本身就非常不合理,近十万大军,就围了一座小城,有这兵力,他们干点什么不好?再者,我记得北凉退兵后,大周找了不少由头找他们麻烦,那几年北凉可不好过,像只鹌鹑一样窝在自己的地界,好像是自知理亏似的,这与他们一开始气势汹汹围城的态度可完全不一样,前后大有矛盾;最后一点,也是最奇怪的一点,徽州前头一条那么严实的边境防线,他们究竟是如何越过边境,直抵徽州的?”
沈重楼在他越来越直白的疑问当中,缓缓垂下眉睫。
他端起了一盏茶,动作又轻又缓,好像是在借着动作一边思索一边理合思路般,姬临还算有眼色,不去吵他,动作自然地为他续好了盏里的热茶。
过了好办会儿,他缓缓启唇,热茶的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前面两点,我应当可以一起回答你,我对那支军队印象很深,他们装备极其精良,最好的轻甲,最健硕的战马,甚至还有最先进的□□车,围城之战,按理说十万铁甲足以,并不需要配备如此精良,所以我一直怀疑,北凉一开始的打算,根本不是围城,他们要直接攻城,如果攻城成功,他们可以从内部往外杀出,直接将大周边境撕开一条口子,如此一来,对当时正与北凉酣战的大周而言,会是个极大的打压。”
徽州位置特殊,虽在大周内部,但距交战区除了一条边境防线外再无其他,十万精兵攻城再杀出,措手不及之下,大周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至于第三点……”停顿片刻,他道:“老实说,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想明白,他们究竟是如何悄无声息进入大周内部的?”
大周贵为六境第一强国,纵使有些重文轻武,但边境防卫决然不弱,跟北凉你来我往斗了几十年,也是胜多败少,这个问题不止他没想明白,后来缓过神的大周也始终摸不着头脑,北凉刚退兵的那两年,朝中近乎风声鹤唳,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那些老家伙半夜睡不着觉,圣上连下了五六条新令,又是征兵又是拨人的,生生把边境围成了一块铁板,时间久了,这事才算渐渐过去。
沈重楼直了下腰,正要换个姿势,电光火石间,脑中忽然闪过某些思绪,放茶盏的手顷刻就僵在了原地。
他想起他与姬临此行的目的,以及以往从未怀疑过的某些细则……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姬临问道。
沈重楼却未立即回答他,他脑中似乎有一条暗线,正循着各方线索逐渐浮出水面,他不住地摩挲着杯盏边缘,震惊之余却仍旧不由自主地将其串联起来,这令得他的神情看起来近乎僵硬——一看就是出大事了的表情。
姬临倏然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好半晌,沈重楼缓缓吐出一口气。
姬临正洗耳恭听等他的细解,却被他极其隐晦地瞥了一眼,旋即又飞快垂下目光,是个“正在犹豫该不该说”的复杂眼神,姬临素来对情绪敏锐,也因此养成了一幅心比天高比海宽的性子,但宽了这许多年,在这异国他乡,竟然头一次觉得有些许胸闷。
他憋屈又好笑地扶额撑了一会儿,心里却明白——能让他如此难开口,此事多半关系到大周的安危,他不信任是正常的。
但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过得去是另一回事,他干脆半趴在桌案上,撇过脸不去看他,闷声道:“西中域跟大周有盟约的,在我死之前毁不了,不然大周的皇帝也不会让我来保护你……当然,义兄要还是觉得兹事体大,不方便说,我也不会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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