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矛盾的男人, 脸上表情一点都不丰富, 偏偏说着令人动情的话。宁时歌泪眼朦胧地看着林朝阳的眼眸, 心想。
那双眼睛仿佛真的能洞悉她的全部，清澈如水是他, 灼灼如炬也是他，水与火在他的眸光中交融，凝结成一颗璀璨又令人安心的明珠。
眼泪不自觉又顺着眼角淌出来，仿佛顺着沟壑倾斜而下的山洪, 浩浩荡荡汇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江流，甚至有的汇聚而下，冲着嘴角进发, 混杂着咸味的酸涩在嘴角滞留, 转而消失不见。
有多久没这么放肆哭过了呢？
她的视线从林朝阳身上移开, 落在单调乏味的天花板上。
印象里，从走出家门、踏上家人的葬礼那天起, 她就再也没有认真得哭过。即使有，也不过是几滴鳄鱼的眼泪，是佯装出的可怜, 亦或是迷惑心弦的武器。
再往细想，就连葬礼上她也没有真的哭过。
通红的眼睛扫过每一个来宾，父母亲大学同事的惋惜, 亲朋好友的叹息, 还有那位姓林的刑警叔叔和法医叔叔脸上挥之不去的愧疚, 都清清楚楚印在脑海里, 却没有一瞬能激起她心中的哀伤。仿佛遍布全身的麻木，使她面无表情地应付着眼前的一切。
当有人都离开后，她躲在家中的小房间，哭得昏天黑地。
起先只有眼泪，一颗颗水珠连缀着奔涌而出，后来哭累了，就只剩下痛彻心扉的窒息和抽泣。仿佛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小时歌，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个人了。
幼小的她蜷缩在地板上，拳头使劲捶着地，鼻涕眼泪交织在一起，似乎哀嚎多大声都没人能听得见。为什么，为什么她就要一个人？凭什么只留她一个人？
少时的大脑想不清那么多问题，只觉得转身就被整个世界抛弃。她在空荡荡的房间枯坐至黎明，在阳光照进窗的瞬间沉沉睡去。
“林朝阳。”
“嗯。”
她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念着他的名字，听着有些疏远，却是另一种隐秘的亲昵；也喜欢听他低声应着，一句话不多，一句话不少。
曾经她觉得和林朝阳相处颇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不会踏入她的过去，不会窥探她的内心，不会触及底线，所以才可以安心，可以肆无忌惮。
而现在，尽管他已然揭开那层沉重的幕布，从旁人的话语中知晓故事的冰山一角，却依然能和从前无异，没有逃跑，没有另眼相待，无端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生出许多怅惘。
“谢……“
刚想道声感谢，眼前的男人又俯身环抱住了自己。动作比刚才更轻柔，更加小心翼翼。话语顿时卡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
难以名状的愧疚感在心里各处拍打着，震得肝儿颤。那是从很久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沉淀在心底的情绪，此时重新翻起浪花。他如光般灿烂，他值得更美好的、更闪耀的人，而不是与丧失至亲、深陷泥潭的自己共同困囿在原地。
像无数次被他拥抱那样，她在温暖中挣扎又迷失，最后闭上眼睛，横下心来想道，就再多抱五秒吧。
五、四、三、二、一。
“林朝阳。”她睁开眼轻声道，余光可以瞥见他发红的耳尖，不自觉就扬起嘴角，“让我明确一下，即使你这样三番五次拥抱我，也并没有想要和我复合的打算，对吧？”
明显感受到他身体一顿，僵在原地，半晌，幽幽松开她，直起身，沉着脸道：“没错，你不要想多。”
“我哪敢多想啊？”宁时歌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慢吞吞撑着身子坐起来，转了转脖子，“您忙吗？不忙送我回家，忙的话我坐公交车回去。”
“不再休息一会儿了？”林朝阳脸色莫名不悦起来。
“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宁时歌跳下床，穿好鞋，披上大衣外套，将长发从脖子后撩出，富有弹性的头发在肩上跳动两下，披散在脑后，“你别这么严肃，对我来说现在最大的奢望就是做一个平凡的正常人，普普通通的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你可别破坏我的愿望。”
“普普通通。”林朝阳嘴角艰难地扯了扯，“那你还到处乱跑给李渡送人头。”
“意外，真的是个意外。”宁时歌仰头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清晰的红痕，“顺便，跟路队说，如果检方要起诉李渡的话记得加上杀人未遂。哎哟！你拍我头干什么？！”
林朝阳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让宁时歌始料不及，虽然力度根本不大，但还是将明眸皓齿的姑娘拍了个懵。
“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林朝阳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语气闷闷的。
自己分明只是抚摸的力度，就让她这样惊叫跳脚，那么李渡那鱼死网破的凶狠在她面前算什么？那是分量沉沉的生与死，她凭什么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咦？我的手机呢？”
宁时歌完全没在意林朝阳的心情，又或者刻意让自己不去关心，随手摸着外套口袋，突然发现手机不在了。
“掉在李渡家里了，目前作为现场物证在路峋那里放着呢。需要我问问什么时候可以拿回来吗？”林朝阳随手披上自己的外套，遮住显眼的制服，跟在宁时歌身后。
“哦，对，想起来了，他家装了信号屏蔽仪，当时我想打电话求救来着。”宁时歌索性把手放在口袋里，脑袋缩了缩，在毛茸茸的帽檐找到了舒适的位置。“别问，问就是打给你的，不信自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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