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迟没有很快明白沈阿公的意思。
但她知道, 他口中的这句“兮迟”叫得不是自己, 而是也曾待在这皮囊之下二十几年之久的, 另一个女孩。
她之前从未想过这问题, 如今偶然思及, 细细深究, 竟出了一身冷汗。
她死而重生, 理所当然地就认为自己命数如此,上天垂怜,再次给了她一个机会, 让她得以不再被蒙蔽,让一切重来。
然而,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是, 如果她得到了机会, 那那个叫沈兮迟的女孩呢?她又去了哪里?
她也得到了一个机会吗?
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从她心底慢慢浮现。
沈兮迟背后冷汗涔涔, 一把抓住沈阿公的胳膊, 俯身向前, 逼视他:“阿公, 你到底知道什么?告诉我。我必须知道。告诉我。”
直觉使然, 若她再不知道沈阿公隐藏的这个秘密, 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沈阿公抬起肿泡眼,恍惚地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像是要从沈兮迟的脸上看出另外一个人的痕迹。
许是沈兮迟的手指渐渐不自觉地攒得紧了, 沈阿公不由吃痛, 轻轻“啊”了一声,一把把胳膊收回,神也同时回转回来了。
他低头,喃喃地说了句:“嗯,我知道。”
“你知道些什么?”沈兮迟不敢逼得太紧,松了松神经,将语气放柔,像是诱惑,“阿公,告诉我吧。告诉你的女儿。”
沈阿公撇过了身子,声音低若蚊蚋。
“那是兮迟。”
“什么?”
“那是兮迟。”沈阿公的声音大了些,双手焦虑地搅动着衣摆,目光也涣散了开去,“我老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沈兮迟追问:“这一天会发生什么?”
沈阿公转过了头来,目光落在沈兮迟的脸上,里头满是愧色。
“我老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兮迟她走了,而现在……她就要回来了。”
*
十九年前,淳宣年间最大的案子“郭启潮案”爆发。数万人被牵连其中,或斩首示众,或家破人亡。他的阿芸便是如此。
阿芸死后,留下了一个初生的女儿。他辗转斡旋,用尽了自己在蜀地所有的人脉关系,终于得以如愿,将小小的女孩儿救了下来,离开崇山峻岭所包裹的蜀地,毅然隐姓埋名,前往遥远的金陵。
金陵是为陪都,也是如今势力与燕都相当,足以保全他们的地方。
沈阿公先是给女孩儿起名“莹莹“二字,取义《诗经》中的“尚之以琼莹乎而”之意。
沈莹莹长到三岁,小小的女娃如珠似玉,当真如宝石一般剔透白皙,玲珑可爱,一出门就能获得街坊邻里的纷纷侧目,让沈阿公的心中好不得意。
那日上元节,沈阿公带沈莹莹去庙会闲逛。路过大报恩寺的门口,却被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拦下了。那僧人盯了沈莹莹许久,看到最后,小女孩儿嘴巴一撇,“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沈阿公觉得他甚是无礼,挥一挥手就要赶他走:“大师,你快走走走,看把我娃都吓哭了。”
“阿弥陀佛。”僧侣双掌合十,微微颔首,“这位施主,您的这位女儿……面笼黑气,实属不详。老衲看……这实在是有大祸端之兆啊。”
沈阿公吃了一惊。
大报恩寺是金陵名寺,里头皆是大师高人,他们看到的征兆,说出的话,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僧人说的是有大祸端会降临到莹莹头上,问了半天,才知道那和尚的意思是:“这女孩儿的面相极其不详,身锁怨气,头悬妖鬼之剑,业火焚燃,被邪灵左右,十几年后,恐会为世人带来大祸端。”
沈阿公当场就“呸”了一声,抱着大哭不止的沈莹莹就走。
哪知他才走出三步,莹莹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他低头去看,只见莹莹趴在自己的肩头向后看,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和尚。
女孩的容貌依然明丽,前一秒还泪眼朦胧,此时却面无表情,沈阿公何等熟悉她,硬是从那玉雪可爱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令人后背发麻的阴森之感。
他头皮一紧,头也不回地抱着沈莹莹就回了家。
也不知是不是那和尚的话让他心里有了芥蒂,几日下来,沈阿公再观察沈莹莹,却是越看越不对劲。
比如说,有时他晚上起夜,转到西厢房去看,只见沈莹莹直直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月光,神色木然,不哭也不闹;
还比如说,有次他无意间看到沈莹莹在院子里摔倒,她左右看看无人,便面无表情地爬了起来,用力地将自己手上的血渍擦去,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再比如说,隔壁的婶子过来告了好几次状,说沈莹莹欺负自家小子,差点将他眼睛都戳瞎了,原先沈阿公还没往心里去,只想三岁的小女孩,哪里会下这么狠的手,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到……
太奇怪了。这些事发生在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身上,实在是太奇怪了。
沈莹莹拥有不属于她这个性别和她这个年龄的狠戾与死气沉沉。
一个多月过去了,沈阿公终于忍不住了。
这回,他独自一人跑到了大报恩寺,去找上次拦下他和莹莹的那个和尚。
也是这次,他才知道那是大报恩寺最远近闻名的高僧,玄空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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