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在三楼。”
慕向南作为大燕将来的希望，不管走到哪，王族侍卫的保护是一定要的。所以，我刚爬上三楼，便看见天字号房间的门前立了两个黑面煞神。我权当看不见，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刘海，一脚下去，潇洒地踹开了房门。
一瞬间，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我捏着鼻头用手扇了扇，放眼看去，便见慕向南趴在屋中央的桌子上，手脚边都散落着数不清的酒坛子。不同于先前的王威赫赫，现在的他，满是颓然。
我看得蹙紧了眉头，缓步踱进屋内，锁了门，再随手拿起一坛酒，撕开酒封，到他身旁坐下。
我喊：“慕向南。”
这家伙没反应。
我又推了他一把：“慕向南！”
他支吾两声，缓缓睁开眼睛。
看见我的一瞬，慕向南怔了怔，直起身子，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愉悦？”
“嗯，是我。”我道。
“愉悦？”他又喊了一句，像惊讶，更像欢欣。
这模样看得我都难过起来。我回答：“我在。”
他望着我傻笑，笑了好一阵，突然垮下脸摇头：“不是愉悦。”
他夺过我手边的酒坛，脸上满是苦涩。
他道：“愉悦被我伤了心，又怎会来找我？”说着，便有要豪饮的架势。
我手疾眼快地按住他的臂膀，冷了脸色：“慕向南，你看清楚，这世上敢如此唤你之人，有几个？我是不是苏愉悦！”
他眼神茫然，盯着我看了良久，含混不清地道：“愉悦，你是不是真的在生我的气？我也……很生我自己的气，你骂我，打我，都行。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你这样，我这里很痛，像有虫子在咬……”他用手捂住胸口。
我一哽，诸多不满和愤慨都在顷刻间化作烟云消散。饮了口酒，我道：“慕向南，老实说，多大点儿事，你何必如此？想想当年你把我最爱的一本书抛到你父王和我小叔的脚下，我都没和你绝交，今日……又怎会放得下？”
我非薄情之人，毕竟是二十多载的朋友，又岂能因一件事便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许是我这话终于让慕向南意识到面前人是谁，他眼睛一亮，猝不及防地扑了过来，将我抱个满怀：“愉悦，真的是你！”
“慕向南，说归说，你占我便宜我还是会动粗的。”
他全然不理会我的抗拒，将我紧紧拥在怀里，下颌抵着我的颈窝，隐隐生疼。
过了许久，他哑着嗓子开了口：“我知道你会生气的。那时候你我身处敌营，九死一生，我明明会拖累你，你还是愿意与我同生共死。甚至，后来我中毒无解，你都想着替我吸出毒素，救我一命……”
“那也是因为你先不顾安危，来敌营找我。”
慕向南苦笑：“是我太没用。愉悦，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也是你看重的人？我是不是也同苏将军，同……慕容楼主一样，都很重要？”
我默然不语。
他用一种几乎想将我融进骨血的力道搂着我，脑袋深埋在我肩上，说：“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我明知道你徒弟对你的重要性，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如此为了你……”
“我明白。”不知为何，说着说着，我身体里一阵气血涌动，绞得每处血脉都隐隐作痛。
醉醺醺的人还在继续：“所以，愉悦，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道：“何来原谅，我已说过，我从未怪过你。”
“但……”
“慕向南，所谓至交，便是明知对方所行道路不同，也能相挺到底。这一点，也是我小叔刚才点化我的，我觉得有些道理。你我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无须解释。我会生气，会愤怒，但是，我绝不会弃你。”
“愉悦，”他推开我，一双眸子含着情，藏着意，“若有选择，我并不想只做你的至交。”
“事实上你并没有选择。”我平静地回答。
他一呆，随即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原本还想安慰一下这醉鬼，不料喉头突然一甜，一口血猛地涌上来，我一张嘴便喷了一地黑血。慕向南被惊得刹那间酒意全无，迅速扶着我软下去的身子，紧张道：“愉悦！愉悦！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我只剩摇头的力气，眼皮子不断往下垂，所有声响都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我几乎完全听不见。
我抓着慕向南的袖口，缓声道：“找……找慕容谦。”
“好好好！”他将我打横抱起，冲出房门，“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我微微点头，赫然又想起一桩事，费力地补了一句：“千万……别说……咱俩在一品楼……私会，不然……我还没死……就会……被他埋了……”
话音刚落，我干脆地晕了过去。
恍惚中，我分不清今朝往昔，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死了没有。游离的意识中偶尔出现一幕幕斑驳零落的画面，却凑不出完整的故事来。我想抓住些什么，伸手一碰，周围的东西却又像云雾般散开了。
后来，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仿佛过了一生之久。
许久之后，我终于听见了声音，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依旧置身梦境，总之，那语调是我此生都难以忘却的。
他用近乎残忍的语气说着许多我听不懂的话——
“这世上何来人性这一说？血亲、兄弟、君臣、陌生人，从来只有同一个用途——利用。在权势、利益和仇恨面前，你想看到的人性丑恶得不能入眼。我又怎会有那种东西？你在害怕？不必如此，痛苦很短暂，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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