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子突兀地尖叫起来，颤着嗓音，已不同于正常人的音色。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知道的人通常没有好结果，你当真要我说出来？”
“你不是日月楼楼主！你肯定不是！既然如你所说，你为何不杀了她？！”
“哦？你怎知我留她在身边不是为了杀她？既然是我要杀的人，又怎容得了你动她半分？”
“求求你，放过我，我错了好不好，我错了！”女子哭起来，少时，我只听见她大喊了一句，“不要！”
所有的声音，在这之后戛然而止。
一种从骨头里散发出的冷意席卷全身，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如我所想打了个寒战。我再想探得周遭一切，却已力不从心。我重新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余下的只是可怕的静。
大概又过了很久，我开始做一个掉进水里的梦。由于无法呼吸，我使劲挣扎着，就在气息将尽的最后一刻，我……
我蓦地睁眼了！
我用十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来适应了一下身处的环境。彼时，屋里亮着昏黄温暖的烛火，红木雕花的圆窗下，看上去温润如玉的男子坐在那儿，完美的侧脸对着我，修长十指抚弄着琴弦。我半跪在一个硕大的浴桶中，泡着黑乎乎的水，四肢无力，根本不足以支撑我前凸后翘的身体。所以，我一直努力将脑袋往上浮，但终究只能使鼻子露在外面，嘴巴还在水里吐泡泡！
而不远处丧心病狂的某人，对我这等惨状居然视若无睹。
我很愤怒，当即又吐了两个大泡泡！
慕容谦听见声响，竟是笑起来：“阿悦醒了？”
“咕噜咕噜……”
“阿悦已经睡了六天，感觉如何？”
“咕噜！”
竟然有六天！我会不会连老本都被小叔和眼前这家伙给弄没了！
接触到我含义深刻的眼神，慕容谦微妙地扬了扬眉，道：“放心，一本不留。”
浑蛋！
我心如死灰地准备埋下脑袋，打算在水里淹死算了，慕容谦又轻飘飘地道了一句：“还给你留了几篇残页。”
我含泪把头抬起来……
冷静下来之后，我用毕生力气仰起脑袋，把嘴露出水面，用极快的语速道：“我们先前的账且不算，你先把我从水里拎起来，不然我真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慕容谦无语。
片刻后，眼瞅着我一代天骄当真要淹死在桶里，这厮才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我目瞪口呆地看他一脚踩进水中，随后另一只脚也迈了进来。他单手抓起我的脖子，像提小鸡那样轻松一转，使得我背对着他。等他沿着桶壁坐下来，便把我抱在了他的腿上。
我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又瞄了一眼他被打湿的衣襟，不由得鼻子一热，认真道：“你这样……我会不会因为流鼻血而影响恢复？”
“嗯，有可能。”他道。
“没事，”我一脸准备壮烈牺牲的表情，“人生自古谁无死，能死在裆下也不错。”
慕容谦明显没觉察出我的“裆下”和他的“当下”有本质上的区别，低笑一声，阖了眼。我哼哼唧唧地与他耳鬓厮磨，蹭了蹭，软着语调道：“我昏迷那阵，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你想听吗？”
“嗯。”
“那是一个炼狱般的世间！”我清清嗓子，开始絮絮叨叨，“所有的人都变成了行尸走肉，只有嗜血这一种本性。天黑沉沉的，看不见日月。然后我苏傲天，带领着我小叔、我徒弟，以及我外子你，一起突围而出！特别热血沸腾！最后我还成了众人之王，是拯救人间的希望！”
“然后呢？”慕容谦兴味索然。
“然后……”我不好意思地甩了甩刘海，“别人就跟我说想要解决目前的困境，我就要去和隔壁山头的猴子生孩子。”
慕容谦眼睛一睁。
我忙道：“我都说了是个奇怪的梦，你这是什么反应？！而且我最后还莫名其妙地被你捅死了，我都没和你算账！”
慕容谦没出声。
过了良久，他想笑又笑不出来，睨着我，苦恼道：“阿悦，你为什么连做梦都这么不走寻常路？”
我反驳：“说得好像你和正常人没区别一样，谁不知道你谦谦公子的外表下住着一个时刻想浪得飞起的魔鬼。”
慕容谦“呵呵”一笑，没再理我。
我自顾自地研究了一会儿桶里的黑水，着实无聊，又去碰他：“你要不想听我说梦，我们换个话题，如何？”
他默许。
我道：“是你救的我。”
慕容谦不回答。我叫了他一声，他才将视线移至我脸上。我觑见他眼里有血丝，便问：“你是不是没睡好？”
他不理我。
“难道是在担心我？”
他还是不理我。
我怒视他：“你大方承认一句是不是会死啊？”
慕容谦：“嗯，担心你。”
简单的几字，似乎不带情绪，我却知这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八年前，他还是王爷，那时候我平胸，他把我当孩子看，即使语言亲昵也是三分真七分假。八年后，他一朝变成日月楼楼主，与我相处这么久，常常不是在相杀就是即将相杀，偶尔交次心，或多或少也透露出他的算计。
我已不去奢望他能对我卸下伪装，如今，能得他这发自肺腑的一句话，我竟是激动得不知所措。
两相对视，他的眼睛是未曾有过的透彻，少了那份不可逾越的距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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