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盒子，惊喜连连。
本来提心吊胆的我放松下来。真实的莫衣跟写纸条的莫衣一样友好和温柔。
虽然现在已是寒冬，但我并不寒冷。我们就在草地上，没有距离，没有纸条篇幅限制地聊起来。我们一起在寒风中打哆嗦，一起数飞来飞去的麻雀，一起乐呵呵地笑。
最后我问：“莫衣，你的鸽子平时都在家吗？”
“嗯。”他点头。
“之前它十多天没来，是怎么了？”我问。
“啊……”莫衣一愣，喉咙滚动了下。
“是生病了吗？”
“对！是生病了。”莫衣赶紧说，“你不知道，它生病后，我都急死了！所以等它一好我就想赶紧见见你，不然万一它有什么事，怎么办啊！”
我捂嘴乐起来：“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它怎么就找到我了呢？”
莫衣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吃惊了，“那它怎么找到我的？”
“其实它并不是信鸽，我把信筒和布囊绑在它腿上放出去，其实也并不知道它会飞去哪里，遇到什么人。”莫衣伸了一下懒腰，“也许就是缘分吧！哈哈，感觉它已经是个信鸽了！”
我心里捏了一把汗。要是院子里没鸟食是不是鸽子就不会落下来？是不是我就不会认识莫衣了？
那天开始，我和莫衣三天两头碰面，一起吃便当，一起等待春天。而鸽子呢，隔一两天飞来一次，带着熟悉的纸条和糖。不过，关于“飞”，纸条上再没有出现过。
【七】
隆冬，大雪。
在爸爸把我衣服剥掉，跟我挤一块帮我洗澡擦背后，我那么期待春天，期待着天气转暖，我可以自己做任何事，不靠任何人，即使是爸爸。
而且，莫衣在春天开放的郁金香，我也特别期待。
鸽子再一次降落到院子里。
我们明天还在橘子坡见面吧，我弟弟也去。
莫衣说过他有个弟弟。
那天中午，莫衣和一个比他矮半头的男孩站在树下等我。男孩续着齐耳黑色短发，脸色很白，鼻头和双颊被风吹得很红，带着一副厚厚的橘色小熊手套。我过去，发现男孩的脸更红了。
“嗨，这是我弟弟……莫阳！”莫衣做着介绍，“这是戈越！”
我朝莫阳伸出收手。莫阳脱下手套，伸手过来。他的手很苍白，也很软，好像没什么力气，但他还是努力握紧了我的手，大大地笑起来：“戈越，很高兴认识你！”
“莫阳，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说。
莫阳把手收回，突然身子有些摇晃。莫衣见了，担心地扶住他，对我说：“我们坐着说吧。”
三个人坐在一起后，莫衣问我们要喝点什么后，就跑去商店买热奶茶去了。
等了一会，不见他来，我觉得气氛有些僵硬，刚想说什么，莫阳却开口了。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轻轻地说：“等春天，郁金香开了，我可能就要去别的城市了。”
“啊……”
“转学。”他说。
“为什么转学呢？”我问。
他朝我转了转身子，看着我，嗤地笑出声：“保密！”
“戈越，很高兴认识你，很高兴很高兴！”他又说。
见他高兴，我也傻笑着回应他，可紧接着他却身子一晃，从木椅上栽了下来。
这一幕让我目瞪口呆，在我还在思考莫阳是不是跟我开玩笑时，那抹从他鼻子里流出的鲜红的液体粉碎了我的猜测。
我从轮椅上扑到地上，摇晃着他肩头，颤抖着喊：“莫阳！你醒醒，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莫衣不知从哪冲出来，手里奶茶丢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带着哭腔地喊：“我们得把他送到医院！我们得把他送到医院……”
莫衣去抱莫阳，但他抱不动，开始哭着喊：“来人啊！救人啊！来人啊……”
橘子坡一直都很少人，冬天更是。
我从地上爬起来，爬到轮椅上，疯狂地转动轮椅，转过街角。
“咣当”一声，我重重地推开家里的大门。
清扫院子的陈姨愣愣地看着我。
我焦急地要哭出来：“可以救救我的朋友吗？”
陈姨手里的扫帚应声而落。
【八】
陈姨抱着莫阳跑在前头，我和失魂落魄的莫衣跟在后头。
医院到了。人们纷纷退出一条路。
“怎么了？”一个男医生来到陈姨面前，“咦，这不是莫衣吗？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在病房吗！”
“赶快！”陈姨急道。
“快进抢救室！”男医生喊道，“送来很及时！”
陈姨和医生消失在医院的长廊里。
我脑袋一片混乱。莫衣？他不是莫衣的弟弟莫阳吗？而且从医生的话里，他还在住院？
我转头看向莫衣。
莫衣眼睛早已哭红，此时低着头。他说：“对不起，戈越，我是莫阳，他是莫衣，是我弟弟。”
我愣住了。
“莫衣生病后很孤单，不爱说话，于是养了一只鸽子。鸽子长大了，但莫衣的病情却恶化了，他变得非常虚弱，只能窝在床上，还要时时去医院检查。所以他在鸽子腿上绑了纸条，希望能有人看到，跟他说说话……然后鸽子找到了你，但他没想到你居然想“飞”，他不敢想象，因为他那么得不想“飞”。他很感激你，把你当做好朋友，他不想你自卑，不想你去飞，他觉得如果一直跟你保持通信你就会慢慢好起来……但莫衣的病更严重了，不得不偶尔住院。他意识到自己以后要常常在医院了，于是就把一切告诉了我，让我装作“莫衣”去继续当你的朋友。但是……”
莫阳重新掉下了眼泪：“医生说他……可能见不到春天了。他没哭，只是说好想见见你……然后让我帮他逃跑……”
病床上，莫衣穿着白色大号病服。
陈姨在给他掖被子。“小越，你朋友没事了，医生说快醒了！”她见我进来，忙说。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她。她动作很轻，说话温柔，眼睛弯弯的，有点像妈妈的眼睛。我说：“谢谢。”
陈姨眼睛一红，突然扭过脸，跑出了门：“医生联系了孩子爸妈，你先陪陪他吧。”
我来到莫衣身旁，拨开他被汗水黏在额头的头发，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他喉咙一动，眼睛慢慢睁开了。
见到我，莫衣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神中闪过慌乱和不知所措。他挣扎着想起来。
“别怕。”我突然伏在他身上，抱住他耸动的肩头，说：“莫衣，很高兴认识你，很高兴很高兴！”
莫衣停止了挣扎，然后身子又抖动起来，把脸埋在我肩头。我想他哭了。
我把他抱得更紧：“那，说定了，我们一起等待春天的郁金香。”
我也哭了。
那只鸽子不知为何突然飞到了医院的窗外，咕咕不知说着什么。
窗外的阳光正好，冬天即将进入尾声。
我想，我们能等到春天。
当然，还有再一次的春天。
再一次，再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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