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了。”
“啊?”我吓一跳,因为艾曲生这语气挺不吉利的,但是我又反应过来他一直这样,能把小事化大,喜事化悲,我耐心地等着他的下一句。
“——他没有参加高考。”
5
在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三天的时候,艾铭臣突然向艾曲生坦白,他决定不参加高考,他要和玩得好的同学去深圳学计算机——我以为是什么大专——还感叹他挺有自知之明,毕竟以他的成绩也上不了二本,学点儿实在的更好,不过计算机专业还有些浮夸,学学炒菜或是开挖掘机才更实用,结果以艾曲生的形容来判断,那不过就是一个圈钱培训班。
“知难而退”就是座右铭的艾铭臣会临阵逃脱并不出人意料,我更奇怪艾曲生竟然——“你就让他去了?”——怎么可能?就差没把“望子成龙”刻在后背上的爸爸竟然会同意儿子放弃高考,真的只能用中邪了来解释。
“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能怎么办?!”艾曲生把苹果核扔在碗里,一双手掌蹭了蹭,和我认真理论起来,“我给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差没下跪了,他偏不听,还闹离家出走,我总不能因为一场考试就不要儿子了吧?儿子没了妈,这家就剩我一个管事儿的,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能叫‘一场考试’吗?又不是什么期中、模拟,那是高考。”我突然火大了,前尘破事儿全一股脑直冲我天灵盖,“你就这么随他去了,那我呢?我拼死拼活考上的大学,你说退就给退了,你还记得当时逼我退学是为了什么吗?你说你要给艾铭臣存该死的大学学费!”
艾曲生一愣,突然急赤白脸地拍起了桌子,却又因为有南冰在场,而压低了声音吼:“一码归一码,能放一起说吗?我当时知道臣臣不想读大学吗?我一个教书的又不是算命的,我不是连你妈偷人也不知道吗?”
“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活该咯?”我冷笑,能感觉到自己从脖子到耳根在发烫。
“不然你想怎么样?叫我赔偿你?告诉你,我不欠你的,我能把你好端端养大了你就得感谢我了。”前一刻还在恼羞成怒的艾曲生,这一刻似乎为自己找着明理了,竟然有些得意起来,“知道现在农村里还有多少人生下女儿就送人吗?那还算好的,有的根本活不下来。”
“你就晓得跟那些不是人的东西比较,拉低了自己的水准还嘚瑟起来了,我和艾铭臣身上流的都是你的血,到底有哪儿不一样了?我是缺胳膊少腿了?给你丢脸了?”我声线在颤抖,“从小到大,我不断往家里拿奖状,你也不多看我一眼,艾铭臣打球打到骨折,你都能夸他一句勇敢。我可是考上了美院!他有什么作为?凭什么他对你来说就那么不一样?”
“因为他是我们艾家的香火!他当然跟你不一样,你是个女的。”艾曲生又开始拿手指戳空气了,好像每戳一下,就消灭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男的成熟得晚,都是后起之秀,你怎么就断定他将来不如你?你弟弟现在有想法了有规划了,就你们鼠目寸光的女人把毕业证书看得那么重,男人都是要干大事业的!”
是个明事理的人就不可能说得过他,因为艾曲生使用的是自己的那套逻辑自洽,你跟他讲理,他跟你绕,你不讲理,他就要胡搅蛮缠,他给自己设了一个庭做自己的法官,永远占理,完美闭环,气不死你。
其实艾曲生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意料之中,时间从来不会将一个人打磨成另一个样子,一个苹果老了也不过是皱巴巴的老苹果,不可能变成桔子。
我早已经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艾希了,所以面对这个从来不爱我的爸爸既不是很生气,也不是很伤心,可我依旧会控制不住地眼泛泪光,违背我意志的眼泪叫我很为难,比起对手的嘲讽更叫我感到挫败,所以赶在它落下来之前,我转身走进客厅,拉着正磨刀霍霍要杀过来的南冰朝大门走过去。
“等一下!”艾曲生叫住我,他的脸皱成一团,嘴巴顽固地噘着,看起来有些想要挽留我却又充满怨恨的样子,他几经权衡后似乎做出了最大的妥协,他双手捏紧了膝盖,对我摆出父亲的姿态来说,“那你给我烧两个菜。”
他身上的衬衣皱巴巴的,应该是洗过之后没有熨,他的裤脚也有些磨得翻毛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爱干净,但是这屋里的一切就是起了微妙的变化,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独居老人气息,那是孤寂等死的腐朽气味,他还是个中年人,这是不应该的。
我看着艾曲生的脸,他又露出了那种鄙夷我又敷衍我的假笑,恐怕这个人终其一生也想不明白,我和妈妈为什么要离开他。
有些人,活成这样真是活该。
“你指望艾铭臣吧,毕竟儿子才是你的香火,我什么都不是。”
我说完,甩上门。
6
回到家后——虽然是出租房,但是因为有南冰在——即使没有她在,只要没有压迫我的人在,就是个能让我自由喘气儿的地儿,就是我的家,我就是这么个随遇而安的人,我打开QQ敲艾铭臣。
“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规定生儿子才是传香火?儿子又没子宫,指不定娶个老婆生的是隔壁老王的种,哪像女儿长大了以后生的孩子百分百是自己的,百分百家族的延续有没有?”南冰还在为我打抱不平,“话说回来,这么怕绝后,是有王位要继承呢?那男人也不如女人待机时间长哪,你看人家英国女王都快活成宇宙之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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