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笑:你口吻好像大戏台词。
他满脸沉痛,只寒着脸不语。
她笑着笑着,忽然害怕起来,一把抱住:不要吓我,没有你我怎么活。
他强作欢容:我们也来定个白首之约,但必须定在五十年,五十年后,我必回来寻你。
她悲痛,不要不要,五十年太漫长,只争朝夕。
他抚她头发,傻瓜,中国人不是有句成语“天命难违”?
昱日,他在家中无疾而终。只留她一锦盒,盒内一古瓶,一短信,信瞩她要等他,若相思难耐时可扔碎古瓶,看到时光倒流。
她珍藏古瓶,无数个夜晚孤枕难眠,但她舍不得,见过一次,一次以后呢?是不是还要承受更深的刻骨相思?
五十年太漫长,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到,尽管他临去时信心十足,信誉旦旦。她带着古瓶嫁了人,又离了婚,爹爹留给她的财产没了一半,磕磕碰碰中她明白谁是她真正想等的人,于是静下心来等,哪怕老死。而时间越是迫近,她越是情怯,自己年华老去,牙齿也掉光了,万一他一如当年那般翩翩年少呢,怎会认识眼前这白发老妪?她宁愿自己等不到,也不要他见到她老去的容颜。真奇怪,人心如此,你期待一样事情久了,就算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好像也会成真,更何况,他那么认真,君无戏言。
而她最不想到的五十年终于到了,她的心慌得不得了,整天只是想他见着自己老去的样子会怎样。“纵使相逢应不识”,她情何以堪。
还是侄孙给她出主意,老太太可以去整容。
她不相信金钱可以买青春。
丹尼尔使她相信。
但青春需要一笔很大的金钱,老太太,她已经是老太太了,手头的积蓄已经不多了,她还想保留着等他回来过日子的,不可能挥霍掉。
丹尼尔就说:可以把瓶子卖掉啊。反正他也快回来了,而且从没有听过这么奇妙的宝物,很有可能不是真的,卖掉大挣一笔多好。
假如是假的不是害人么?
所有的生意都有风险,假如是真的,区区十万块钱肯定有赚,时光倒流,有谁试过?而且买这个来消遣的人肯定花得起这闲钱,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对我们却是救命钱。
丹尼尔打动了老太太,她出售了瓶子,换取了青春,不,准确来说,是换得了青春的躯壳,但她的心却无法换去。
她开始后悔,她居然不能做到优雅地老去,更为严重的是,他没有来接她。
他没有来寻她。
没有来寻她。
他失约了。
她失去了为之焕容的悦己者,真是讽刺。
她想寻回瓶子,那是最后的希望,或者说,那是他留给她一个人的东西。
她变卖家财,倾家荡产凑出银子,就是想赎回希望,却惊闻希望已经不在了,她只有只有询问结果。
老太太说完了,她望着我们,直直地:“我终于才知道什么是造化弄人。不过,我仍然想知道答案,就是瓶子的事,他有没有骗我?”
老太太的眼眸闪闪生光,也许映着泪光,满是渴望,我不敢逼视,低下头去,只觉冷汗流了一身。
怎样回答好呢?
说真的,老太太无法接受。
骗她,哪种说法都不行。
可以回到过去,那不是逼她承认亲手放弃机会?
不可以回去,让她知道她的情郎最后还是骗她,骗足她一世?
我犹豫。真后悔替西域接下这烫手山芋。
“我请你们老实回答我。”老太太喝,老妇的威严。
我一惊,脱口而出:“西域扔出瓶子,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失望之余,反而回忆起往事,历历在目,他本人也认为如同时光倒流,他十分满意。”
老太太诧然:“回忆?”
“是”我一口咬定,“西域先生认为这个行为唤起他当天的回忆,效果等同时光倒流。”
老太太神色茫然,眼中精光慢慢隐去,喃喃道:“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希望我永远记住他?其实不要瓶子,我也会时时记住他……”她失去精神支持,神情委顿,也就是一个老太太。
我叹口气,朝苏眉打个眼色,站起来:“老太太,我们先告辞了。”
老太太似没有听见我们的话,兀自在自言自语。
苏眉朝丹尼尔霎霎眼:“丹尼尔先生,你不送送我们吗?”
丹尼尔一直不作声,此时有点惶恐的样子,送我们出去。
刚要踏出花厅,老太太在身后喊:“两位请留步。”
我们停住脚。
我心平气和:“太太还有何指教?”
老太太叹口气:“不要说指教,我想,那个瓶子毕竟是先夫留给我的东西,我愿意用大价钱把它的碎片买回来……”她声音慢慢低下去,“现在金钱对我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只有回忆,与我相伴到老……”
我心中无限悲悯,一口答应:“太太,我明天就叫人把瓶子送来,不要谈金钱了。”
老太太感激:“我不知道怎样感谢……”
我只觉心酸。
丹尼尔又与我们分花拂柳出去。
我的心一直酸楚。
苏眉突然冷笑:“丹尼尔先生,三十万的货你说卖了十万块,你的生意可做得真好。”
我的注意力马上回到这事来,不禁质问他:“那是老太太的棺材本,你怎么骗得下手?”
丹尼尔神色惨然:“我欠纽约黑帮二十多万,走投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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