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今红玉就给傅里安一个印象，那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十多年过去了，今红玉十七八岁的青涩模样，他已经完全模糊。车过市府，他知道顾小龙母子在那个固定的角落上访，他一眼而过，看到有人站在那个“上访摊子”前，他没有想到，那个高挑时尚的女人，就是当年的今红玉。因为案件全面复查工作的开展，听说她回来了，就特意找人联系了她。她倒是干脆，说准时到。这就是他们正式的第二面。
小女孩长大了。完全是个成熟女人了。也许是示威，今红玉显然是刻意打扮过。她的美，在夺目的性感中，裹挟着炽烈的逼仄感，一打脸，就让傅里安皱起眉头。不施腮红的脸，苍白细腻，黑红如凝血的黑嘴唇，凶器般扎眼，呼应的是柳叶刀般的浓眉和黑而密的睫毛。褐色的长卷发，空气感十足地随着身形步幅张扬。傅里安看到她伸手接茶杯时，大拇指是通过毛衣袖口边下的一个预留口伸出，也就是说，这个显然质地考究的灰毛衣袖口，卡在虎口上，覆盖了整个手掌，光剩五根苍白纤长的指头。袖侧小孔伸出的大拇指，和正常袖口伸出的四指的指甲，全部和嘴唇一样，色如熟透的桑葚，黑红凛然。手与脸，都是这样苍白与黑红的刺眼对比。不知这是否南方时尚，傅里安和厅里的刑警总队头子老杨，都感到了些微的神经绷紧。没错，这女人是美的，也是令人不安的。傅里安从她全身嚣张凄厉的美丽中，感到了她的怒意。
周志祥的自杀，使省厅的警官也开始注重当年刑讯逼供方面的询问。今红玉说，没有人打过她，但是，她说，当时每个警察都非常冷漠粗暴，感觉你抢了他的钱似的！
傅里安说，哦当然。警察不是慈善小天使。
哼，天使！今红玉说，志祥哥就挨过耳光！那天早上，我和志祥哥一放出来，他就告诉了我，一个女的抽了他，审讯时，还有个男的，也很不耐烦地揪提了他胸口一次——那也不算打吧？
当然。那是讯问。傅里安说。
今红玉说，周志祥的妹妹周志芳亲口对我说，她哥哥跳楼的前一天，说，他早就知道不对劲了。因为，在报纸之前，有两个便衣警察找过他，让他讲述事情经过。之后，一名警察问他，我们叫你来，你是怎么想的？志祥哥问，是不是顾小龙的案子搞错了？俩警察一起呵斥说，别瞎想！今天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
傅里安估计是鲍雪飞的人干的。如果是省公安厅的行动，不管是杨总、曹支的人，都是正大光明的调查，他不可能不知道。今红玉接着说，当年，警察打了周志祥，肯定更打了顾小龙！他一定是屈打成招！因为，那天半夜，我听到了审他的房间，传来了他被打的声音，还有桌椅什么的剧烈移动的声音！
什么叫被打的声音？杨总说。
今红玉反盯着傅里安和杨总：就是打人的动静！还有忍不住的哎哟哎哟声！还有，早上要放我们走的时候，管我们的那个警察，去敲顾小龙在的那个房间门，问里面的人，要不要放我们走，还是再请示什么。那个时候，那门一开马上就关上了。我看见顾小龙被反手铐在地上，他的嘴角有血迹，脸色黑黑的，非常吓人。头上还带着头盔！
头盔？几个警察睁大眼睛，互相看了一眼。
今红玉觉得他们故作天真的表情很邪恶，她大声说：对！头盔！摩托头盔！！不就是怕他痛得受不了，一头撞死？！
所有的警察，都假装没有听见。但他们记下了这些话。
我还知道！有警察给犯人套塑料马甲袋，不招，就让你窒息死过去！
警察面面相觑。傅里安说，你说顾小龙？
他，我不知道有没有！我说别人。
别人？！谁让你说别人了？瞎扯什么！
我没瞎扯！
傅里安瞪了今红玉一眼：——谈与本案有关的事！
今红玉狠狠瞪了回去，同时，她摸出了一支烟。咔地，傅里安礼貌而冷漠地伸过打火机，今红玉咬着烟，乜斜着，并不接他的火，而是自己掏出了打火机。傅里安尴尬地收了打火机。警察们又想笑。
全部都问完后，傅里安示意今红玉核对笔录，无误后签名。今红玉扫了一眼，意犹未尽地说，调查笔录？那我再说一句：顾小龙是热心报案人，当年你们不管案情，却一直问我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引诱我说出，他偷摸我屁股胸部的事。当时，我小，我觉得他这些行为很可耻。现在，我老了，我想告诉你们，这是很自然的事，当年他才十八岁！他一直喜欢我！因为他喜欢我，当年我更加恶心他！如果是今天案发，我绝对不会被你们牵着鼻子走，他动手动脚，我也绝对不会认为那是犯罪行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他才十八岁！
傅里安没有表情地看着她。刑警总队的两名警察，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今红玉猛地喉头肿胀，眼眶忽然就红了，她一甩头发，似乎想掩饰这个眼泪失守的时刻，她恶狠狠地瞪眼看天，那样看起很像背书：米兰达警告是怎么说的？！——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有请律师在场的权力!你现在说的话，可能成为呈堂证据，对你不利——这些，当年，你们都对顾小龙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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