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骆楚和就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楼下，传来一阵阵确实不好听的笛子声。如果他往下探身多一点，就能看到傅里安的母亲在阳台上，面朝姬湖，有模有样地卖力吹笛子。笛声，就像夜晚山谷间汽车射出的灯光，尖利而胡乱地切割黎明前的黑暗。
骆楚和睡眠好，但是，他妻子神经衰弱，已经连续一周她在抱怨每天半夜傅里安的疯母在吹笛子。尖利难听不算，还完全没有规律。十二点吹、两点吹、三点吹，五点吹。有时吹五六分钟，有时吹二十几分钟。有时你以为她终于停了，刚要入睡，笛子又撕裂了人的耳膜。骆楚和体验不到睡眠差的人的痛苦，听听也就过了，说你别和精神病计较。直到昨天晚上，傅家的保姆珍姐，居然找上门来。
她说，东家已经七八天没有回家了，以前出差比这个久过，可是，都有电话来。这次没有电话，走的时候，又什么都不交代。电话天天都打不通。我现在连买菜钱都没有。怎么过？老太太最近一直在发病，药量都加大了，没用。物业一直来批评，又不帮助我们。我知道，你们家是我们东家的领导，看看能不能帮个忙送医院去。再把这个月工资先给我，我儿媳妇也快生了，我回老家好了，省得物业天天上来骂我。
骆楚和让珍姐坐下，仔细问了傅里安母亲病情。说到傅里安，珍姐说，他在家基本不说话，有时接电话的时候，笑起来吓死人。离婚后，晚上好像经常不睡觉。如果他母亲不睡，他们两个就半夜聊天。这一两年，他经常半夜里一个人在书房里，关着门，不知道是抽烟还是干什么。就是不睡觉。
珍姐说，他哪里还有亲人啊，老婆离了，儿子在新加坡读书，倒有个亲哥哥，长得比他还清楚，可是比他还要神经病，已经出家多年了。上次回来，一身和尚打扮，光光头，叫他母亲——“施主”。
骆楚和给了珍姐伍佰元钱，说，你先用着。再照顾老太太一段。等傅里安出差回来，我让他跟你结算。
珍姐有点犹豫。
骆楚和说，老人家出院这些年来病情都很平稳，说明你照顾得非常好啊。你再坚持一下吧，算是帮忙，你不是说，东家虽然性格古怪，可是，人还不错不是？
我还是有点怕。那天，她拿笛子打我的，说是小王让她打的。
谁是小王？
她能看到的、我看不到的人。小王经常在我们家，最近更是，和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女的男的？
不知道。上个月，小王要她学笛子。说她可以吹得全世界第一好。
傅先生知道吗？
知道。笛子是他爸爸的。好像他爸爸生前会很多乐器。我在他家的老照片上看到的。
傅先生是不是被她母亲吵得无法睡觉？
不是。老太太好好的，他也不怎么睡觉，也不怎么吃东西。我也不知道他的力气从哪里来的。可能他们家，都是疯子吧。
骆楚和又加给了珍姐两百元，终于连哄带骗地把珍姐支走了。之后，骆楚和马上给市公安局长宋元江打了电话。唉，宋元江说，我也将信将疑，但是，他们把康宁医院的鉴定报告传真过来了。省厅刑警总队他们也傻眼了。再观察一段吧。也许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用我老婆的话说，中邪了。要道士来解。
我不跟你开玩笑。骆楚和说，这事有点蹊跷。
所以，只有精神病才解释得通。屁大的事嘛，谁都不相信他会暴打保安。可是，住院部目击证人太多了，一说是警察，所有围观群众都一边倒的臭骂警察。他若不是疯病发作，连我们都不好向政府、向群众交代。现在，专家鉴定也摆在那。这总是严肃结论吧。省心了。
老骆觉得也是。
宋局再度叹气，说，这小子我确实烦他。那年追逃，他把人家市长亲弟弟逮住，从上海一路铐回来。谁都知道经济诈骗和经济犯罪很难分清的嘛，人家市长已经直接打电话给我，要我“明察秋毫、严格执法”，他他妈还是认死理，咬着不放。最后人家只好活动到上海，上海警方说并案处理，把人给直接调走了，结果最终，还不是无罪放人。害得我三年无颜见领导。所以他妈的，这浑小子，根本就是疯子！就是祖传的精神病！你就没法当他是个正常人！我也只有当他是精神病，他才气不到我！
骆楚和咬牙叹气。对傅里安，谁的心里没有新仇旧恨？
宋元江说，前天，康宁医院的专家鉴定报告到的时候，我们党委会特意议了这事。他们说，有人亲眼看到他，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对着二轻招待所的公共镜子，舌头伸得很长，一直做鬼脸。
他去医院到底要干什么？老骆说。
有人说是看一个朋友，有人说是去找他前妻，也有人说是去看陈书伟死没死。反正天知道，他已经疯了。只知道，他行为反常，故意不出示证件，刁难顶撞保安，然后强闯暴打保安。有一个保安说是眼眶内侧壁骨折，轻伤，是鲍雪飞出面摆平，改了轻微伤鉴定。不过既然是疯子，也就免责了。鲍雪飞在处理后事。
老骆讥讽地：他们警院出来的高才生，果然个个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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