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带着雾霾遍布整个方城，支晃良从雅居华庭走出来，小区内万家灯火打在他背上，本就消瘦的身躯被映地更加单薄。
路边来往行人匆匆，或结伴有说有笑，或看手机，或打电话，每个人似乎都在忙碌着。支晃良有点恍惚，儿子丁强贵着实让他伤心，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春雀与儿子这边已成定局，那眼下，还能去什么地方？
支晃良是家中独子，父母在得知他入狱没多久后，便双双去世。之前在超市一楼租房做餐饮的人中，有一人与支晃良是同村，被支晃良骗了房租后，回村逢人便说支晃良如何脏心烂肺，骗了众多商贩的房租。这老家，便是再也回不去了。
“朋友？”这两个字从脑海中一蹦出来，支晃良不禁苦笑起来——当年开发房地产时，周围能借钱的朋友他都借过，最后基本也都没有还上。不能借钱的，那现在更不能去找人家。
一辆出租车停在支晃良身边，出租车司机看到支晃良身上的行李，问着是不是要去火车站。支晃良上了车，鬼使神差地报出岳父母家的地址。
司机暗恨自己看走眼，竟然在年底这正是拉活儿的好时节，接了这么短的一趟活儿。一路上不免唉声叹气。
支晃良被司机的哀叹声感染，心下忐忑起来——当年他与静瑜离婚，暗中搞了不少小动作，静瑜能够净身出户，多半是由于此，他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再见二老，只是现在的处境，若是能在岳父母家碰到静瑜和女儿支岚，也许还能让妻女回心转意，自己这一段时日便也可以安顿下来。
出租车一路驶过热闹非凡的老城区，驶过方城大学。自打支晃良毕业后，便再也没有回过母校，即使偶尔路过，也只是匆匆看一眼学校门头。只有当年孝贤超市和星星点灯KTV生意最好之时，他来这里凭吊过一次自己曾经的贫穷。
此时车外一片漆黑，借着校门口明亮的路灯，隐隐约约能看出学校门头翻新了。支晃良对着一晃而过又陌生的方城大学，百感交集。
在迈进方城第一纺织厂家属院的那一刻，支晃良突然开始心脏狂跳——岳父母会不会已经搬家？自己真不该这么莽撞，搞不好白白浪费二十多块的出租车费。见面了该怎么说呢？要是女儿支岚态度强硬，自己是应该说软话还是斥责女儿呢？
各种问题在支晃良脑海中盘旋，脚下却未停歇，不多时，已走到岳父母家门口。
支晃良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按下门铃。门内传来一声“谁呀？来啦。”
门应声而开。开门的是岳母，几年未见，岳母脸上皱纹密布，几乎快要看不清五官。头发似是刚染没多久，倒趁得人精神许多。
支晃良叫了声“妈”。
看到支晃良，岳母大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耷拉下来的眼皮也盖不住眼中的惊讶。整个人站在门口，保持着开门的姿势，直到屋里传来岳父的一声“谁呀？”，岳母这才如梦初醒般扭过头冲屋里喊道：“晃......晃良......”说完，岳母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支晃良。”
屋里静默半晌，岳母也不吭一声，就在准备关门之际，屋里传来岳父低沉的声音：“让他进来。”
支晃良走进屋，站在客厅中央，手中紧攥着行李。岳父从卧室中颤颤巍巍走出来，被岳母搀扶着坐在沙发上。
“你也坐。”岳父冲支晃良说道。
支晃良将行李放到玄关，慢慢走到沙发旁，蹑手蹑脚坐下，时不时抬头瞟一眼岳父。岳父似乎比岳母苍老的更快，就像家中这些从未保养过的老家具。
“爸......”
“你别这么叫，你现在和静瑜已经没有关系。要是还看得起我这个老头子，叫我一声大伯就行了。”岳父声音虽低沉，却有着一种不怒自威的不可抗。
“爸......大伯......”支晃良低下头。
“出来了？”
支晃良点点头。
“嗯......那今天是......来拜年？”
支晃良本以为岳父母会大打大骂，自己便可以趁机跪下来认错，也许就能打开局面，却万万没想到岳父会如此沉着冷静，说自己是来拜年，可是哪有人拜年是提着行李呢？
支晃良低着头没有说话，就像那年他第一次来到岳父母家中时那般局促。他能感受到来自岳父的目光直直烧在他头顶上，烧光了他之前在脑中构思的种种情节和借口。
岳父岳母坐在沙发一侧，也一言不发。
良久，支晃良开口打破沉默，“爸......大......大伯......静瑜和岚岚......”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女儿和外孙女的事情？”岳父语气愤然。
“我......我......”
“这是你俩离婚之后，你第一次来看我和你阿姨。当年的事情，过去了，我也不想多说啥。但是你现在来，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和你阿姨就当你是来拜年了。”
“我......我......错了......”支晃良汗颜满面，支支吾吾说道。
“没什么对错，毕竟那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我和你阿姨都老了，管不上，也帮不了忙。你现在也有你的家庭，静瑜和岚岚也有她们的生活。我希望你不要打扰她们娘俩。”说道静瑜，岳父沧桑而低沉的声音有些哽咽，岳母在一旁也偷偷抹起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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