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烟快步走到我二人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带着哭腔问:“怎么会这样,主人,你……你没事吧?”
慕渊沉默,绕过她走进行宫里,穿过一条长廊,进了一间华丽屋内。他将我小心翼翼放平在床上。背一挨着床板,我便禁不住呕出血来。慕渊见状,迅速点了我身上的八大穴位。他吩咐紧随其后的非烟:“将我的针取来。”
“是。”
片刻后,非烟将针包递到慕渊手上。他取出一根银针在火上一烧,对准我头顶的百会穴。我双目无神地睨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停下动作,非烟在一旁抹泪提醒:“主人,你……在抖。”
慕渊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这处穴位,关乎苏姑娘的生死,若是有丝毫偏差……”
本已入体两分的针尖又被收了回来,面前人的手颤得愈发厉害,即使连视线不清的我都能感受得到。半晌后,慕渊颓然地将针扔至地上,冷然说:“去,将鹤老请来。”
“是。”
非烟转身离开,剩了我与他留在房内。他冰凉的手指触碰我的脸颊,半是自嘲半是无奈道:“你在恨我?”
我不置可否。
他又道:“即使你恨我入骨,又能如何?”
确实,依我如今之能,已无法再做些什么。我索性别过头,闭上眼,将他从视线里抹去。
大概是困极,我也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昏了,等再有意识时,是被他人说话的声音吵醒的。
慕渊问:“你说治不好是什么意思?”声音里是少有的惊慌。
有人回答:“王爷,并非老朽不尽力。苏姑娘周身经脉受损,且手筋脚筋皆已断裂,即便好生调养,做个普通人当然没问题,只是,若想再入武道,却是万万不可能了。至于……”
“说下去。”
“至于姑娘的一夜华发和眼疾之症,应该是受了严重打击使得她五脏受损,郁结于心。老朽治得了身,却治不了心。王爷,恕老朽无能为力啊!”
慕渊久久无语。我看见他紧握的五指间似在滴血。
我又偏过脑袋,借着薄弱的光亮去打量说话的老者。我对他还有印象,当年慕渊病重,他在王宫门口指点我去找秦风峡的蛊医,与慕渊一同设了个局来骗我。
我想,慕渊恐怕这辈子都没相信过,我苏愉悦当真可以为了他舍弃生死,所以,才会有这一遍又一遍的试探。
到头来,谁付了几分真意,谁又错许一腔痴情,都不重要了。我与他,早该了断。
他们后面的谈话我没有再听,神思恍惚,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已然辨不明黑夜和白昼。我像步了傅瑾的后尘,常常觉得身在梦中,有时睁着眼思绪也不知转回了哪一年,就看见小叔和李婶在我面前晃。后来,还有辛沭,还有慕向南……
在不多的清醒之时,我通常会看见慕渊在我身旁守着。他依旧是从前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好像多了些什么情绪,我看不分明,也不愿再去揣测,只用一种麻木不仁的目光看回去。若是碰上他给我喂药,我往往会悉数吐出来。每当如此,他便似笑非笑地问我:“阿悦现在如此恨我吗?是恨不得我死,还是连恨都不屑了?”
我眯着眼睛,像听不懂他的话。
反复多次后,他终于不再执着地喂我喝药,连吃饭都换了非烟来伺候。我偶尔迷糊得认不清人,便会顺从地咽些东西下肚。非烟以为我已经放下恩怨,试图说起与慕渊相关的事,每当此时,我就会掀翻碗筷。
后来,慕渊买了许许多多的话本来念给我听,像是幼年教我读书时那般,极有耐心。除了喝茶润喉的间隙,他几乎不曾停歇,每每都要至夜里二更天才回房去休息。他每念完一个故事,便会问我?:“阿悦喜不喜欢?”我不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答,“应该是喜欢的吧。从前你最爱这些风流才子俏佳人的桥段。”
是啊,那也是从前……
到次年二月底,我终于能稍稍下床走动。慕渊请了一个戏班子,想让我听戏解闷。那台子在屋外搭了大半个月,戏子唱了十几场没人看的戏曲,我从未迈出过房门一步。
至夜,慕渊来与我一同吃饭。
非烟了解,做的全是我往常爱吃的菜色,脆皮烤鸭、爆炒醉虾、白灼青笋……慕渊将虾剥了壳递到我嘴边,我漠然地躲开,他又将虾放进我碗里,道:“听闻,你已经能拿筷子了,自己吃饭应该不成问题。”
我恍若未闻。
他接连剥了好几只虾:“唱的那几出戏你不喜欢吗?你喜欢听什么?我让他们唱便是。”
我仍旧沉默。
那时,我着实很想回他一句:这些年,我唱的这出痴傻如斯的戏,可还合你心意?但我终究没说出口,只是望着跳动的灯花出神。
他又接着说:“我让非烟给你做了件狐裘,再过几日,想必能做好。到时,我同你出去走走,去看雪原的极光,如何?”
我站起身,扭头往床畔走去。
蓦地,“啪”的一声响,竹筷被重重拍在桌上,慕渊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道:“苏愉悦,六个月又三日,你是否打算这辈子都不再和我说话?”
我驻足。
“你想用这样陌生的表情,面对我到何时?”明明嘴角是噙着弧度的,可那双灿若星辰的眼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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