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站得笔直。
比象牙塔还直,还坚固,还莹白如玉。
戚少商,
当然是戚少商!
果然他才是真正的象牙塔。
他没有死,手中还握着淡青色的剑。
他的青龙,
他们的楼主。
太好了!
杀了那叛徒——
人群再次爆发出狂吼,这次是欢呼,逐渐汇聚成整齐的声浪,传遍方圆数里。
杀了他——
杀!
杀!杀!杀!杀!杀——
真可谓杀气撼天。
京城中已很久聚集这么多的杀气了。
但戚少商并没有杀气,相反显得很疲惫。
傲然而疲惫。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居然同时出现,凝聚在那淡青的剑光中。
“顾惜朝,”他涩然道,“你要杀我可以,不要伤害风雨楼,不要伤害他们。”
那回答真气不足,才说到一半,就衰落了下去。
他还是伤了,且伤得极重,否则怎会在仇人面前示弱,近似哀求?
塔下诸人心中如淋沸水,蓦然浮现出同样的叹息。
人间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
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我不伤害他们,”顾惜朝平静地说,“你下来,我没有内力,上不了塔。”
戚少商闻言,僵持得片刻,就真的依言下来了。
砸下来。
他像一块大石,重重地砸在下层重檐上,激起碎片四溅,摇晃一下,再落向歪斜的梁,将之踏得更歪斜,摇摇,似随时会同塔一齐坍塌。
所有人都见过戚少商的轻功,那么飘逸,那么孤寂,像高空轻翔而过的鹤,像初冬飘扬而下的雪。
武林高手中,出尘的人很多,凝重的人也很多,但若问有谁能无时无刻兼得出尘与凝重——
唯有戚少商。
但此刻,这哪里算得上是轻功?
他的姿态绝不好看,就像一只蹒跚学飞的雏鸟,从窝里跌落。但在塔下众人眼中,他不是雏鸟,而是一头怒狮,受了重伤的怒狮。
每次跳跃都挟裹着千万分的怒气,整个身体就是怒的凝结,纵然直冲云霄的烟尘,都不如他踉跄的怒更撼人心魄,一声声沉重的敲击,正如他愤慨的心跳,执拗地撞在当场所有人心中。
他已无力再施展轻功,
却仍要去见顾惜朝?
“还有,没内力一样能杀人。”目视戚少商下塔,顾惜朝又冷然道,“花枯发的大寿你们比我清楚。我也不知道此间埋伏有多少人,一击不中,后果自负。你们赔不起,我反正是亡命之徒,不在乎。”
于是无数蓄势待发的暗器,又顿在手中,攥出血来。
当年寿宴上的血案没人能忘记。任怨当着花枯发的面拨了他独生子花晴洲的皮,凌迟爱徒赵天容,极尽残酷之手段,惨无人道,就是因为当时在场的人都着了“五马恙”,动弹不得,而现在……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你会后悔。为保塔,提前引爆了我的□□,也不过让那死物不倒而已,但你已经没有了痛快死的机会。”
众人心头一震,骇然。
“你无非是要解药……”
疲惫,甚至怆然。
“可惜你没有。”顾惜朝冷笑。
“我是没有。”
戚少商这四个字说得极轻,很波澜不惊,却一字一停,像呕血呕出来的,字字带着痛和悔,直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
声音该没有颜色,可他的声音就像黑色,语调该没有重量,但任何人都能从这简单的一句话里,感到他的沉重。
他身体沉重,处境沉重,心情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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