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笑一时呆呆地停身在树干的中段。他看着铁萼瑛的出手越来越端谨,他的心也越来越沉了下去。
人说女孩儿多水性,是水做的骨肉。可在她身上,田笑看不出这些。只觉她心中一旦有了感觉,是必要亲手验证的。而当她心中的感觉越强烈,她反而越没有一般女孩立时生出的花巧与多变,她只是变得更加郑重,郑郑重重地以较量在考校着她的爱。
那闪电的冷光一下把田笑的心都冷醒了。这已不再是他的游戏与战斗,他倚在树干上旁观。却忽觉得今夜的雨真的好冷,打得他全身肌肤都烫了,只心口一块却冰凉凉的。
耿细光确是一个聪明的人。他突然绕到远处,跃至树梢再奔近而袭。
余下人一见纷纷效仿,那十余人转眼已各在树梢团团把古杉围住。
古杉的衣襟已有多处被利器划破,他仗鞘还击。衣衫的下摆一条一条地在闪电中飘荡,可每一下的飘荡映入人眼中时都在电光闪过的一瞬中有若静止。端端是……好风概!
“伐柯”之人的围攻已越来越悍厉,大有把性命都押上去之势。田笑明显看出古杉已再不能轻松应对了。他不由得怀疑,一旦古杉遇险,铁萼瑛只怕就是冒死也要相救的。
——可她如果冒死相救,自己是不是到时也会冒死助她?
田笑正沉湎于自己的想象里,忽听得古杉一声轻叫,人影斜斜而坠,他猛地放弃了高位,落得极快,用速降之力突然脱出“伐柯”诸人的包围。
田笑只耳听得“伐柯”同伴中人一声怒叫,人人附尾,疾追而至。
他眼看着古杉就在自己身前溜过,不知怎么,却动都没动一下手指。
只听到一连片的树叶披响,那些树枝不知划破了多少人的衣衫,田笑看着自己的同伴们在眼前一一划过,都疾追向那古杉。最后闪过的两人掠过自己身侧时,一人回头怒看了自己一眼,低声骂道:“软蛋!”
那似是耿细光。
另一人却嗤声一笑:“耿兄,他多半知道了自己是被找来当替罪羊的,所以才不肯出手,这小子倒够聪明。”
田笑脑中一转,已明白了这些蒙面的小子为什么找上自己。
——杀了古杉的话,虽然他们心中定会相当得意,但只怕在江湖上,明面里是无论如何也要想法摆脱干系的,所以才会突然地找到自己。
原来他们找自己不过是找一只用来替罪的羊罢了!
他心中好笑之念升起:这个世界,原来真没一件事可以认真的,到处是精明的算计。那算计下就是千疮百孔的人性。原来,自己刚刚还欣赏这些假样的子弟生平头一次由心中的嫉恨催发出最原始的杀机时,他们也未尝忘记,要对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社会与规则做出交代的。
耳中却遥遥听到耿细光怒道:“回头再找这小子算账!”
“伐柯”与古杉诸人都已去远。
田笑抖抖身上衣服,落到地上。
他并不生气,不过是又一次从别人的热闹中冷眼走过罢了。
他幼失怙持,从小就是个到处漂流的浪子。这个世界锣敲鼓打的热闹他见得多了,不过从来都是站在圈子外边冷眼相瞧。别人也从不把他当作场面上的正经人物,他庆幸由此挣脱掉了不知多少枷锁。
这个人世,那些热闹,远远看着固然有趣,一陷其中,想来定是烦难无限的。比如结婚这样的大礼,说起来固然快乐,但有哪个婆婆不在儿子婚前愁烦得要死?田笑记得小时隔街徐阿婆为了忙儿子那婚事浮肿起来的脸。从那时才明白,那些表面的快乐是装给别人看的。忙这忙那,不过是忙着要合别人的式。
大家互相哄着、骗着,假装出一个虚乐呵,不过好让这贫瘠的人生多少有些事情好做。
他慢步走出了古家的那片密林,前面有个小山冈。山冈不大,坐落在这里却颇得意趣。
田笑只觉得古家所在的地段当真风水不错。他不通文墨,不过这地势却让他想起在韩城太史公墓上看到的几个大字:即景乃岗。
这四字他一向半懂不懂,不过借用在这里倒大似不错。
雨下得疲了,也不知追杀古杉那一拨人到底怎么样了。
只是田笑看看自己湿透的衣服,一想起追逐古杉的那些人身上一色穿着的防雨的油绸,在夜色中也黑得兀亮的样子,就觉得这些跟自己很不相干了。
雨倾泻久了,天上的云似乎也稍薄了些,四周景物隐约可见,眼中比适才略见清明。不一会儿,田笑却见到距自己前面百余步远的地方似乎有那么两个影子。
他还没很看清,却听到一个声音已大叫起来:“田哥哥,田哥哥!”
听那声音,看那人影兴冲冲招手的样儿,田笑就一下辨出,那分明就是环子!
这么黑的夜,这么大的雨,她怎么会跑到黑黢黢的这地方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吗?
田笑心中一怒。他急步向前,却听到“咯”的一声,似有人打起火镰。
这么个雨天,那火居然还是亮了起来。
田笑眼前一亮,只见不远几十步开外的去处,却坐了一个老人。他身下是个小木杌子,这么个荒郊野外,居然他有兴趣搬了板凳出来!然后田笑盯到他瘦小的身子上那小小脑袋上面的发髻和发髻上插的一根筷子,不由得一愣,马上认了出来,正是前日小店中摔碎了茶壶的那个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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